Thursday, July 12, 2012

譚然 :白蘭花開

陸放翁有兩句詩很誘人:小樓一夜聽春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。詩本身做得好不好不要緊。繪聲繪色的,總可以讓人遙想一番。杏花開得那麼早,初春剛剛下點雨,第二天天濛濛亮的時候就有人出來叫賣。總該是吳儂軟語吧,我就在想這一籃子花還不能開多了,應該有好多花骨朵的,不然開的旺盛,一碰就掉,還怎麼插瓶呢。
有一年去蘇州的時候正趕上暮春初夏的天氣,那天和朋友約好去雙塔公園,路上給了我一個花囊,麥稈編織,裏面裝着一對白蘭花。上午十點多的時候,拿在手裏還是香撲撲的。早晨坐車時我就看見路邊有賣花的人,小巧的白蘭花還活在江南的賣花聲裏,要是趕上春雨綿綿,簡直是一張展開的詩意圖。
古代賣花是什麼樣子,好像記載不多。我在家裏倒是見過不少賣花的,這些花不是現在花店裏賣的那些花束花籃裏外國品種的花,也不是一般花市上的盆栽,綠植。而是實實在在的庭院裏的折枝。從春天最早的花數起,開始是蘭花,映山紅,然後就是白蘭花,梔子花,秋天偶爾可以看到桂花。聽先祖母說,她小時候家在關塘村,還來城裏賣過金銀花,好久遠的事情,算起來大概有七十多年了。
蘭花和映山紅是折下來用草繩捆着,一把一把賣。現在想想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。這些花只有附近山上才有,路遠要騎腳踏車來,賣花人都是年輕的姑娘。初夏開始,白蘭花,梔子花就上市了。一朵一朵的花梗上用白棉線穿好,大多是一對一對賣。賣花人是老太太,提着小竹籃子,講究一點用個茶盤托着,鋪着白毛巾,毛巾一半鋪在盤子上,一半折過來稍微蓋着點花。濕潤一點,花朵整整齊齊的碼好。還有針線,穿好了紮在盤子邊的毛巾上,以備為客人串花,兩朵,四朵,總是不厭其煩。
一般賣花只有早晨有,在街邊巷口或者菜場,太陽高照以後花就容易發黃,不能再賣了。賣花是個小本買賣,一盤子花也賣不了多少錢,再晚一些的時候,很便宜的就賤賣掉。
早晨出來上班買菜的人可以買回去掛在衣襟上,香氣飄滿一天。也有人買回去放在枕頭邊上,屋子裏頭陰涼的時候更能感受到白蘭花的那一股香氣,鑽進人的心眼。或者拿一個小小的酒盅,蓄水養起來,這樣花期會長一點。其實從初夏到深秋都能買到,平常人家戴一兩天就丟了,粘上汗會生銹,不好看。
白蘭花小,花形修長,梔子花要大不少。戴在身上還是白蘭好看,像玉一樣溫潤。曾經見到過八九十歲的老太太,大概是我曾祖母那一輩人,白蘭花別在斜襟褂子的紐扣上,還有把梔子花插在髮髻上的。白蘭花是亞熱帶的植物,在淮南冬天怕冷,要搬進屋或者送到花房去,我家種過,開過幾次花就枯萎了。有的親戚朋友家有,活了很多年,長的高大茂盛像一棵小樹。
梔子花好養,養得好,每天都開十幾朵,甚至幾十朵。能剪下來插在瓶子裏。一般家裏都有兩盆。我外祖母家養過,養得很好,夏天暑假我去住兩天,從早晨看到晚上,從花骨朵看到盛開,記得是一個舊瓦盆放在茶几上,我隔一會就跑去看看,怎麼還不開。到吃晚飯的時候家裏親戚都來了,人很多,屋裏坐不下,天氣也熱,大家端椅子在院子裏坐着吃飯談笑。屋裏也沒點燈。越來越黑的時候,我還跑進屋子裏看,大人們在喝酒,還有弟弟妹妹們的哭鬧,我都不管,看着看着花就慢慢的開了。

資料來源:2012年07月13日蘋果日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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