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February 12, 2011

黃奕彥:藏文學習心得

問:老師在學習藏語文聽、說、讀、寫的過程中,最大的困難是什麼?如何克服?
答:語言的學習,從易而難依序而言應當是讀、聽、說、寫。初學者需要有較多的時間思考揣摩,最先能夠著力的是文本,因此最簡單的是「讀」;「聽」與「講」要能迅速反應,所以稍難,其中聽懂意義較易,表達意義較難,所以「講」難於「聽」;寫則要綜合多種能力,如累積足夠的詞彙、熟悉文法及藏文書面語的表達方式,乃至於正確的拼字,所以最難。

一、就閱讀而言:閱讀要從拼字始,累積字彙,並了解藏文文法。 累積詞彙比較便捷的方法就是掌握正確的發音,從發音記憶字詞總比從字形快得多。但從發音記字也有危險:藏文也有大量同音字,因拼法不同,意義也有別,有些字只在前加、上加的些許差別,這是特別要注意之處,熟悉以後自然能夠辨認。

累積詞彙的另一個方法是了解藏文的構詞法,除了單一音節的字之外,其他詞彙絕多大數都是源自於特定的構詞法。構詞法不外乎詞根添加詞綴(有些詞綴帶有特定含義,有些則無)、能所構詞、詞根組合、動詞轉化為特定意義名詞,以及簡化法。其中簡化法也可用來解釋詞根組合及能所構詞。詞根背得愈多,並熟悉這幾種構詞法,就能舉一反三,組織化地記憶詞彙。

了解構詞法的重要性,不僅在於更容易記憶生詞,還可從其構成的詞根掌握其在藏文中的意義範疇。單從詞典上找尋其漢文的對譯詞,可能只會從漢文詞彙的既成意義理解。例如聖人一詞,藏文 'Phags Pa,漢文的對譯為「聖者」,該詞的詞根'Phags,又可作動詞的「超越」解,乃超越凡夫地之義。從對譯詞「聖者」字面即無從領略此一意含。所以,只查詞典找出漢文對譯還不夠,應觀察藏文解釋、例句及構詞方式,佛學研究者最好還能花功夫對讀藏文原典及權威譯文,以便掌握更為精確的對譯。

從文法來談,傳統藏文文法書,大多從虛詞與動詞出發,將虛詞區分為rNam dBye 及Tshig Phrad兩類,各別討論每一種虛詞的用法,及動詞的種種性質。而今應可從從句子如何構成的角度出發,再討論相關虛詞。就構句而言,首重動詞與「格」的關聯,而「格」則以詞或詞組、甚至「句的名化」為單位,格助詞的作用就是突顯該詞彙或詞組所扮演的「格」的角色。

所以在學習順序上,不妨從詞組的構成開始,再討論簡單句的構成,說明格與動詞的關聯及格助詞的意義。之後再分兩路,討論簡單句如何藉由連接詞連綴成複句,以及「句子名化」的種種應用。

藏文的長句甚多,其複雜性常是來自於句子名化的用法。如果學習者能從形式結構上思惟,解藏文之長句會簡單許多。近來我教學時開始要求學習者留心動詞,以動詞為線索,將長句分為短句,再從短句區分出與動詞相關的格(屬格除外,屬格是構成詞組的要素而非構句要素)。先解出格的意義,再以格助詞為線索,判斷與動詞的關連,以解出單句的意義。我發現透過這樣的方式可使學習者大幅提高理解的準確度;否則初學者往往以詞為單位直接連綴成句,也許湊巧能連成通順的句子,卻與原意大相逕庭。

學西藏語文要帶著「文法之眼」,因為文法是通則,是語言現象的肌裏;面對繁複的語言現象時,是化繁為簡、以簡御繁的工具。既然一項文法規則可以應用到許多語句,反過來說,從一句話所見到的文法,應當就是某一項具普遍性的文法規則的應用。主動研究、思惟藏文文法,會比單純被動閱讀文法書更為有趣,不時還會有新的發現。 藏文雖有「八大格」等,採取梵文文法的架構,但許多層面卻與漢文相通,如許多虛詞的使用法其實更接近漢文,所以對以漢文為母語的學習者而言,要深入理解藏文,其實不如想像中困難。

二、就聽力而言:培養聽力必須多聽,有些人特別前往西藏、印度,長期與藏僧相處。但如果沒有長期出國的機會,待在台灣一樣可以訓練聽力。目前尚缺乏專門訓練聽力的教學環境,學習者自己要刻意做一些安排,例如學會基礎發音,充實基本語彙。聽藏傳法師講課時,如果准許現場錄音,儘量清楚錄下法師的聲音,事後多聽幾回;或錄製成電腦檔案,運用錄音程式,一段段切割,反覆聽聞。要讀懂藏文須了解藏文文法,想深入藏語,也須了解藏語語法。初學者若不參考前人的藏語語法研究成果,很難領會某些微細的語意表達。

三、就口語表達而言:有機會就要開口表達,一句兩句也好。心中要有一幅句子組成的格式藍圖,像是主格、受格、動詞結構、表示地方或時間的片語或子句等,依著順序將句子的組合片段,一一表達出來,以每個片段作為思考或語氣的停頓點。要注意某些單字的意義、使用的場合,不一定和字典上的中譯文完全符應,這只能藉由「試誤」累積經驗。有時不妨錄下自己在對話過程中的表達,會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表達的好。由於藏語也講究音調,不同音調是辨義的因素之一,從初學就應著重音調的準確性。

四、就書面表達的「寫」而言:這是最為困難的一部份,書面語與口語的表達有不小的差異。基本方法還是從文法着手,閱讀、寫作、藏譯漢與漢譯藏,都脫離不了文法的解析。從閱讀中熟悉文法,掌握藏文構句格式:如何連綴字詞成詞組,連綴格與動詞成句,再連綴句與句成複句;熟記慣用的詞組片語;多背誦範文以培養語感;常琢磨練習,甚至請擅長藏文文章的藏籍學者批改。 如果重在吸收,可先訓練聽、讀能力。「語」、「文」能力實互為助力,因為文字是沉默的語言,有口語能力者更會從藏語文的表達方式去思考文章的意義,在意義的判讀上會更準確。以上只是陳述我作為一個學習者目前所採用的方法,並非從已學成的專家立場說明。

問:即席口譯藏語是否需要語言天份,或具備什麼特殊的條件?

答:我不認為自己的語言天份很好,到目前為止,也不過對西藏語文稍有涉獵。之所以擔任西藏法師講經時的口譯,完全是因緣時運。最初一週只翻譯一兩次,到現在每週平均翻譯六、七個席次,經常的練習下,自然能掌握一些技巧。

如果有意願從事這份工作,需要一些基礎訓練,刻意培養藏語口譯所需的技能。

一、聽力:首要之務,當然是必須聽得懂法師講法內容。西藏幅圓廣大,各地藏語均有地方特色,增加了聽講的複雜度。幸好各教派均有大經院,容納各地學僧,經過幾年的陶鑄,漸漸還是能磨練出統一的口音及用語。

二、教義基礎:漢文中已有大量的佛學詞彙,翻譯時可省去再造新詞的功夫。佛法的基本義理都是相通的,雖然詮釋角度有時會有差異,仍可從漢文資料建立基礎概念(最好先從隋唐時期的譯本著手),待深入時,更可運用雙方面的資料,收相互發明之功。

三、筆記能力:做語譯一定要作筆記,除非自己記憶力超乎尋常的好。尤其一個主題意義,不是幾句話就能表達盡興,法師講了五分鐘、十分鐘,不做筆記究竟還能記得多少?其中如果還有某些引申,子題太多,會干擾記憶,翻譯者轉譯時還得構思適當的用詞用語,都會減低翻譯品質(此處所說的翻譯品質不是指聽眾聽得懂的程度,是指與演講者的表達相符的程度)。

其次應要求自己盡可能鉅細靡遺地筆錄。翻譯不一定做得到字字句句皆譯,(也不須做到,翻譯仍有在不傷及義理表達之下潤飾的功夫),但懸一個高標準,也可不斷發現缺失,尋找方法一一改進。聽了一段講說之後,有時會短暫喪失注意力,有些關鍵詞句或觀念在整段話中占有關鍵地位,未留心會譯錯意思,所以需要保留適當體力及培養長期專注力。有時會覺得法師所講大致相同,不自覺會略過,但是有時即使法師只是換一種句式表達,可能都有重覆強調或幫助理解的效果,所以筆記要刻意力求完整。

往往講者講得快,譯者筆記的速度跟不上,因此譯者要訓練筆記能力。倒不一定要學習正式的速記,而是自己運用一些技巧,如發明一些符號,或運用減省的字詞,來代替某些長串專有名詞或句子。例如我會以「十子」代替「十方諸佛佛子」,以圓圈表示「輪迴」,再附加向上的箭頭表示「從輪迴出離」或「從輪迴解脫」。以向下的箭頭及三槓表示「下墮三惡道-地獄、餓鬼、畜牲」。或以類似文言文的方式表達,如記上「王子,不王,誰王」,意思是「身為王子,不登王位,又由誰來登王位?」。

如果遇到連續兩個句子句式相同,只有少數關鍵詞不同,第一個句子簡單記下後,就在該句之下註記另一句字詞不同處。有些較難表達的哲學用語,雖用簡省的符號,譯時還需要花點腦力回想,如格魯派講唯識師所定義的實有執著:「以為色名之為色之聲詞所詮之事自相成立之執著」(gZugs gZugs Zhes Pa'i sGra 'jug Pa'i'jug gZhi Rang Gi mTsan Nyid Kyis Grub Par 'Dzin Pa'i 'Dzin Pa,若直就原文翻,更為抝口),講者可一語帶過,譯者若對這類嚴格定義下的語句不特別用心處理,原始表達與翻譯結果還是會有令人遺憾的差距。有時譯者不得已得讓它「遺憾」,但若能譯出,也是大功一件(至於聽者聽懂與否,只得請他自求多福)。

以上那句話,我會在記成「色/色詞.自相執」,然後祈禱翻譯順利。字句減省法有時還不夠用,還要兼顧一段話的論理方式、各段主題,所以要用符號標示出句與句的關聯,如因果、證明、假設。在一旁能註記主題,有助於回想內容。有時我可以一邊筆記,一邊迅速復習這一段內容,加深記憶,使口譯時減少遺忘,提高「符合度」。

這些能力在短短時間內都要發揮,確實不容易,臨場時的精神、體力都會影響表現。情況佳時短期記憶力好,思慮敏捷度高,少記幾筆也能回想內容細節;情況差時就更得仰賴筆記,但此時反應既然慢了,又如何做好詳盡的筆記?筆記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口譯者回想剛才所聽到的內容,而不是就記下的字作臨場發揮,因為字太簡省,可能誤為其他意義。而且講釋的細微處,也不是少少幾個字就記得下,口譯其實是一邊聽講,緊扣字句、窮追義理,一邊記下可供事後回憶的關鍵字或符號 ,以便事後目睹,能夠回想起來。至於適切的遣詞用語,有時是記筆記時已想到,有時則等到翻譯時才靈感驟發。也有時等到事後才想到應該如何表達才是,只好留待下次再做改進。

作為譯者,就是在實戰經驗中,不斷發現缺失,再發展新技巧以解決問題,以經驗的累積加上事前準備,求得更好的表現。每次翻譯都是一場挑場,自覺翻得不好時,不免懊惱;若覺得譯得還不錯,則一掃疲憊,譯事結束之後反而神清氣爽。雖然國內並無正式漢藏語口譯的訓練中心,但有心者不妨先從聽中文演講做筆記開始,自我訓練快速筆記及事後根據筆記複講的能力。

四、事前準備。若已有文本應事先研究,初學者最好先譯成草稿。相關的專有名詞及觀念力求熟悉。如果等到臨場再求吸收了解,往往延誤筆記速度與品質,而筆記速度及品質與隨後的翻譯品質息息相關。

五、持恆與耐煩:這是深入一切學問與技藝之通則,口譯也須長期的經驗。如果研究佛法出自興趣,且在深入藏文典籍時真有收穫、法喜充滿,又察覺所知還太淺薄,自然會驅策自己繼續走下去。

問:老師學習藏語除了為他們傳譯藏語、傳達佛法使人了解外,在自利方面,老師從學習藏語中,最大的收穫是什麼?

答:最大的收穫,就是曾親近許多具德上師,親聞句句悲心深切的教誨,親眼目睹其修養風範。如果不是從事口譯工作,是沒有機會追隨這麼多上師,研讀重要大論;不靠師長講解,僅憑自力摸索,恐怕費時費力,也難以如實理解。大論義理甚深,我也只能盡量作到文字表面的轉譯,即使如此,也獲益良多。所以時日愈久,愈能體會「道之根本在於依師」的道理。

依止善知識,所學到的不只是言教,還有身教。親自聽聞教誨,總是比閱讀書本要來得印象深刻,加上平日對上師言行舉止的所聞所見,會在腦海中留下不可抹滅的影像。

如堪蘇羅桑安珠仁波切,來台駐錫的幾年有幸為他翻譯,後來仁波切因病圓寂,我與幾位師兄護送上師遺骨塑成的小佛像,回到印度寺院裝臟入塔。頭一天晚上,仁波切的眾多學生在廣場集會,觀看仁波切在圓寂前一天所錄下的最後遺言,許多學僧都紛紛拭淚。早已聽說仁波切過去在色拉寺時,幾幾乎每日教學,從早到晚,一班接著一班,無有間斷;即使到了晚上也不休息,常親自前往辯經場,了解學僧學習的情況,然後才回寮房,作自己的功課。

有一位朋友,也是羅桑安珠仁波切生前在台的學生,出家後到色拉寺學習,他曾告訴我:「有一天作夢夢見了堪蘇仁波切,振奮喜悅難以言表,趕緊央求仁波切教他五部大論,仁波切也同意了,醒來後卻意識到仁波切已圓寂,這個希望不可能實現,不禁放聲痛哭。」聽他這麼講,不禁也心有戚戚焉,很惋惜仁波切在台灣的這段時間沒有機緣跟著他學習大論。有時教學與語譯工作繁重,身心感到疲憊,想到堪蘇仁波切生前的作為,常頓覺自己不再這麼疲倦;這應當就是上師身教的影響力。

在為上師口譯的過程中,事前準備、正式聽講、隨手筆記、轉譯表達、事後復習,其間反覆思惟再三,可以說是在師長親自指導下研讀大論,理解諸大論師的思想奧秘。所以我常覺得,講經的現場收穫最大的往往就是翻譯者。

黃老師的經驗-3之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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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老師的經驗-3之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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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老師的經驗-3之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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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料來源:印藏西域文化研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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